绘画中的神话、诗歌与戏剧 5幅杰作赏析

视觉艺术与文学的交集,为创造力勃发提供着沃土。数个世纪以来,诗人、作家、画家以及哲学家们一直在“对话”,回应着彼此的理念和艺术表达,这堪称西方文明的一大瑰宝。每一件受到文学启发的艺术作品,都评说着孕育它的作品:不仅诠释作家的意象、为作家的作品增添深度,同时也成为一种新的意象——一件本身就是艺术的新作品。
对文学评论家和艺术学者们来说,探索这种艺术的对话会带来满满的喜悦。在协同互惠的关系中,绘画艺术为文学与诗歌增添光彩,反之亦然。
本文带您领略艺术文学跨界互动的五个至为精美的范例。
《伊卡洛斯坠落时的风景》,老彼得‧勃鲁盖尔1560年作
荷兰绘画大师老彼得‧勃鲁盖尔(Pieter Bruegel the Elder,约1525—1569年)的这幅画可比作一棵树的树干:它根植于文学传统,又为后世文学作品开枝散叶奠定了基础。画中,勃鲁盖尔描绘了伊卡洛斯和代达罗斯(Icarus and Daedalus)神话故事的场景。

希腊神话中,天才工匠和发明家代达罗斯为克里特岛国王米诺斯(Minos)建造了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,用来囚禁牛头人身怪物米诺陶(Minotaur)、让它无处可逃。然而在代达罗斯完工后,米诺斯国王却不许他和儿子伊卡洛斯回家,将他们锁入一座塔楼。
为了带儿子逃出生天,足智多谋的代达罗斯用羽毛和蜡造了两对翅膀。然而伊卡洛斯忽视了父亲的告诫,飞得离太阳太近了。蜡融化了,羽毛飘散,伊卡洛斯最终葬身大海。
在描绘伊卡洛斯坠海而逝的瞬间时,勃鲁盖尔进行了耐人寻味的布局。他将伊卡洛斯身体撞击海面的一幕置于背景中,微小到连路人都不会注意到两条细小的腿沉入碧绿的深海。勃鲁盖尔画作的焦点是驶向大海的宏伟帆船,以及前景中在田间劳作的耕夫。

这幅名画激发现代主义诗人奥登(W.H. Auden)创作了一首名诗(译注1)。画中的多数人物都对伊卡洛斯遭遇的悲剧茫然不知,引起了奥登的思索。他写道:
说到苦难,他们从未看错,
古代那些大师:他们深切体认苦难在人世的地位;
当苦难降临,
别人总是在进食或开窗或仅仅默然走过……
就这样,伟大的艺术在循环往复中孕育着伟大的艺术。
《安德罗玛刻哀悼赫克托耳》,雅克–路易‧大卫1783年作
读过《伊利亚特》的读者,对史诗中最壮丽也最感人的情节之一——特洛伊英雄赫克托耳(Hector)和深爱他的妻子安德罗玛刻(Andromache)的故事一定不陌生。赫克托耳是特洛伊王子,他坚守特洛伊城,抵御希腊人的围攻;凭借领导才能、英勇气概和作战技巧,成为守城的基石。他还是一位细心体贴的父亲和丈夫。
诗中最感人的场景之一,发生在一场战役过后、赫克托耳重返特洛伊城探望安德罗玛刻和儿子阿斯提亚纳克斯(Astyanax)之时。他温柔地与孩子玩耍,并且安慰妻子;妻子恳求他不要再回战场。尽管她强烈反对,赫克托耳还是重返战场——主要是为保护她的安全。
然而,最终他还是战败了,被阿喀琉斯的大手击倒在地。大卫的画作描绘了母子俩在赫克托耳尸首前悲痛不已的一幕。
大卫(Jacques-Louis David,1748—1825年)以精湛的技艺和悲怆的戏剧性描绘了这一场景,因此于1784年荣膺(巴黎)王家绘画与雕塑学院(Académie Royale)院士。

在大卫的画作中,最强烈的光线照射在伤心欲绝的安德罗玛刻身上。她从赫克托耳的尸首旁转身仰望上苍。尸体半隐于阴影之中,从画作左边逼近的黑暗,仿佛死亡的阴影本身。
《莎士比亚〈麦克白〉中的宴会场景》,丹尼尔‧麦克利斯1840年作
丹尼尔‧麦克利斯(Daniel Maclise,译注2)的这幅画作充满力量,以栩栩如生的光影运用、阴郁的氛围和戏剧性的人物姿态,让观众为之屏息。
画面描绘了莎翁剧作《麦克白》中,主人公看到自己杀害的昔日好友班柯鬼魂那一刻。在这位国王为贵族们举行的宴会上,被害者坐在麦克白自己的王座上——当麦克白陷于梦魇般的嫉妒、偏执和残忍时,班柯也未能幸免。麦克白看到幽灵幻象而受到了惊吓。麦克白夫人立即向震惊不解的宾客解释丈夫的怪异表现,这些客人看不到幽灵。

从吊灯上狂野的火苗,到麦克白夫人挥动的手臂和麦克白退缩的身影(与幽灵静止的背影形成对比),这幅画作拥有一种略显失控的强大张力。它反映了麦克白开始无法控制局面时近乎疯狂的状态。
这是莎士比亚最黑暗的悲剧之一,画作边缘的阴影映衬出围绕麦克白的阴暗、巫蛊与邪恶。麦克白夫人是画中最耀眼的人物,这样的构图无疑反映了她对丈夫及剧中恐怖事件的重大影响。
《奥菲莉亚》,约翰‧埃弗雷特‧米莱斯爵士1851年作
莎士比亚的作品深受艺术家们钟爱,这里我们看到另一出莎翁悲剧中的场景,这次是出自约翰‧埃弗雷特‧米莱斯爵士(Sir John Everett Millais,译注3)的手笔。画家凄美地刻画了《哈姆雷特》中奥菲莉亚生命的最后时刻。
奥菲莉娅是丹麦王子哈姆雷特的恋人。在父王的冤魂告知自己惨遭亲兄弟毒杀后,哈姆雷特悲痛不已,举止反常,还误杀了恋人的父亲——叔父的御前大臣波洛涅斯。悲剧发生后,加之哈姆雷特弃她而去,使得奥菲莉娅精神崩溃。她在荒野中游荡,哼唱着奇怪的小曲,最终在溪流中溺水而亡。

米莱斯描绘了奥菲莉亚即将沉入水中之前的样子,她微翕的唇间仍哼唱着歌曲,衣裙和头发在水中飘散开来,几朵鲜花在她手中凋萎。画面丰富的色彩,以及半沉入水的奇特雕塑般的姿态,吸引着观众的目光。
正如珍妮‧斯拉贝特(Janie Slabbert)为“收藏家”(The Collector)撰文所写:“即使在死亡状态下,她依然散发着优雅宁静的气息;她双手轻轻向上翻转,仿佛已接受了自己的结局。”的确,奥菲莉亚张开的手臂,暗示她已准备好迎接即将来临的死亡。
《沙洛特姑娘》,约翰‧威廉‧沃特豪斯1888年作
在这幅画中,约翰‧威廉‧沃特豪斯(John William Waterhouse)描绘了同代大诗人阿尔弗雷德‧丁尼生爵士(Alfred, Lord Tennyson)作品中的场景。丁尼生深受亚瑟王传说的启发,这是“艺术孕育艺术”的另一例:他以诗歌体重述了亚瑟王的传说,相关作品包括叙事诗集《国王的田园诗》(Idylls of the King)。
一首单独成篇的诗歌《沙洛特姑娘》(The Lady of Shalott)讲述一位女子住在流向卡美洛(Camelot,译注4)河边的高塔中。她受诅咒不可直接看向塔外的世界,不然就会死去;她只能透过镜子观看大千世界,把自己的所见织入挂毯。然而女子瞥见心上人——圆桌骑士兰斯洛特后,最终选择打破魔咒——直视真实世界中的卡美洛,从而注定了自己的死亡。她离开高塔,找到一条小船,顺河漂向卡美洛。她在到达之前就死去了。

《沙洛特姑娘》是沃特豪斯最著名的画作之一,画中女主人公乘船顺流而下,趋近生命的终结。这幅画既有照片般的逼真,又充满神秘和幻想气息,令人叹为观止。沃特豪斯凭借绵密而丰富的细节和色彩,将死亡来临前的一刻生动地呈现出来。
从这位女子的面容中,观众可以看出,她知晓自己命已不久;她的表情带着深沉的哀伤、疲惫与脆弱,但依然保持着平静。她坐得笔直,一只手臂微微伸出,目光直视前方,仿佛决意在这世界从她手中溜走之前,尽情地感受它。
正如同沙洛特姑娘透过镜子看世界,这里述及的大艺术家们看到了他们尝试诠释的神话、诗歌和故事所映出的世界。这些艺术作品故此成为现实的“双重映射”。文学与艺术的交会更加突显了真理与美感,犹如望远镜中叠加的透镜。
【译注】
1. 英裔美国诗人奥登(W. H. Auden,1907–1973年)于1938年在布鲁塞尔王家艺术博物馆观看了老勃鲁盖尔的一些作品,这些画作记录16世纪北欧的民风世俗,也体现了画家对“苦难”的感慨。奥登由此创作了《艺术宫殿》(Palais des beaux arts)一诗,1940年改标题为“艺术博物馆”(Musée des Beaux Arts)。本文采余光中译本。
2. 丹尼尔‧麦克利斯(Daniel Maclise,1806—1870年),爱尔兰历史画家、文学、肖像和插图画家。
3. 约翰‧埃弗雷特‧米莱斯(John Everett Millais,1829—1896年),英国画家,拉斐尔前派三位创始人之一。
4. 在中世纪英国凯尔特民族的亚瑟王传说中,卡美洛(Camelot)是亚瑟王居住的宫殿、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堡。
原文“These 5 Great Paintings Depict Famous Scenes from Literature”刊登于英文《大纪元时报》。
【作者简介】
沃克‧拉尔森(Walker Larson)在成为自由撰稿记者和文化评论家之前,曾于威斯康星州的私立学校教授文学与历史,他与妻子和女儿居住在该州。拉尔森拥有英国文学和语言学硕士学位,其文章见于《海明威评论》(The Hemingway Review)、“智识外带”(Intellectual Takeout)以及他自己的Substack(RSS订阅自媒体平台)“榛果”(The Hazelnut)。他还写有两部小说《全息图》(Hologram)与《球体之歌》(Song of Spheres)。
责任编辑:方沛◇#